【摘要】當前反腐敗壓倒性態(tài)勢已經(jīng)形成，不敢腐的目標已初步實現(xiàn)，但在未來的反腐敗進程中，還將面對一些嚴峻的挑戰(zhàn)。從初步實現(xiàn)不敢腐到完全實現(xiàn)不敢腐的過程中，有兩大挑戰(zhàn)，分別是：深化反腐敗體制機制改革直至改革到位的挑戰(zhàn)，以及清除腐敗“存量”的挑戰(zhàn)。而在實現(xiàn)不能腐和不想腐的過程中，也會面對兩個主要的挑戰(zhàn)，分別是：改革我國權力制度體系的挑戰(zhàn)，以及建設激勵導向的基礎性制度的挑戰(zhàn)。
【關鍵詞】反腐敗 壓倒性態(tài)勢 挑戰(zhàn) 【中圖分類號】D26 【文獻標識碼】A
十八大以來，經(jīng)過四年多的持續(xù)高壓反腐，我國的反腐敗工作取得了顯著的成效，腐敗從總體上得到了控制。但是，要想取得反腐敗的持續(xù)成效，還將面臨一些重大的挑戰(zhàn)。
“反腐敗壓倒性態(tài)勢已經(jīng)形成”，反腐敗開始進入新階段
在討論未來反腐敗進程中將要面對的挑戰(zhàn)之前，需要先對“反腐敗壓倒性態(tài)勢已經(jīng)形成”這個判斷的含義有準確的理解。不能任意夸大，更不能盲目樂觀。這一提法屬于宏觀的、戰(zhàn)略性的。從戰(zhàn)略維度來看，其判斷是很準確的，關鍵是要做到理解準確。腐敗和反腐敗屬于兩種勢力的對抗或競爭。從戰(zhàn)略角度看，對抗或競爭的態(tài)勢不外乎三種：西風壓倒東風、東風壓倒西風、二者相持不下。回到腐敗和反腐敗議題，就要看到底是哪個占上風，還是兩者相持不下。在何種情況下，才能發(fā)生一個根本性轉(zhuǎn)折，實現(xiàn)由腐敗占上風到反腐敗占上風的轉(zhuǎn)化呢？那就是要看能否遏制住腐敗蔓延勢頭或腐敗增量。以駕駛汽車為例，就要看加速度能否從大于零降低到零，進而變?yōu)樾∮诹悖溟g，零是個關鍵值。其實，人們更為耳熟能詳?shù)氖侵袊娒窨谷諔?zhàn)爭的歷史。毛澤東同志在《論持久戰(zhàn)》一文中準確描繪了抗日戰(zhàn)爭的戰(zhàn)略進程，包括三大階段：戰(zhàn)略防御、戰(zhàn)略相持、戰(zhàn)略反攻。用這個做比喻，說“反腐敗壓倒性態(tài)勢已經(jīng)形成”就意味著反腐敗的“戰(zhàn)爭”在經(jīng)歷了漫長的防御階段（20世紀80年代初開始直到十八大前）之后，特別是在十八大以來經(jīng)過了四年多的相持階段，終于開始進入到了戰(zhàn)略反攻階段。站在當下這個時間節(jié)點上，必須對反腐敗的階段性勝利有清醒的認識，完全戰(zhàn)勝腐敗共需要走三大步，即：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雖然不敢腐的目標初步實現(xiàn)，但展望更困難的不能腐和不想腐，在未來的反腐敗進程中肯定還少不了艱難險阻。
從初步實現(xiàn)“不敢腐”到完全實現(xiàn)“不敢腐”將要面對兩大挑戰(zhàn)
經(jīng)過十八大之后持續(xù)四年多的戰(zhàn)略相持，我國終于得以在反腐敗斗爭中首度進入到了戰(zhàn)略反攻階段。這是一個偉大的轉(zhuǎn)折，實現(xiàn)這個轉(zhuǎn)折的成就是很了不起的?？墒牵覀儾荒芤虼司驼凑醋韵?，更不能誤認為已大功告成、水到渠成。古人云，“行百里者半九十”，旨在告誡人們末路之難，應認真對待，切不可大意。審視反腐敗前路，確實還有一些嚴峻的挑戰(zhàn)。從初步實現(xiàn)不敢腐到完全實現(xiàn)不敢腐，就至少要面對兩大挑戰(zhàn)。
深化反腐敗體制機制改革直至改革到位的挑戰(zhàn)。何以徹底釋放出反腐敗的威懾力，讓人們不敢腐？最重要、最可靠的保障是反腐敗的體制機制，其中最關鍵的就是反腐敗機構及其體制。一段時間以來，為什么，腐敗分子日益瘋狂猖獗、“前腐后繼”？關鍵原因就是反腐敗機構未能發(fā)揮有效作用。很多腐敗官員早就看穿了我們反腐敗體制上的要害問題。江西省原副省長胡長清就曾把我國監(jiān)督官員的體制形容為“牛欄關貓”。泰安市原市委書記胡建學也曾說過：“官做到我這一級，就沒人管了。”胡長清、胡建學只是副部級、正廳級官員，照此來看，官大到薄熙來、令計劃、徐才厚這樣的副國級，周永康這樣的正國級，干出無法無天、驚世駭俗的壞事就不足為奇了。其實，不僅我們國家有過這樣的情況，往日的新加坡和我國香港，也都有過這樣的經(jīng)歷。而何以改變這種狀態(tài)？答案無他，就是要改革反腐敗機構體制，讓反腐敗機構“猛如虎”。
反腐敗機構因何可以“猛如虎”，讓腐敗分子從內(nèi)心深處感受到深深的恐懼，以至于輕易不敢實施自己的腐敗行動計劃？筆者通過相關的案例研究，得出的結(jié)論就是要通過不斷深化改革，最終讓反腐敗機構同時具備四大特征，即：獨立、權威、廉潔、專業(yè)。 換句話說，只有全部具備了這四大特征，反腐敗體制機制的改革才算到位。十八大以來，我國先后在紀檢體制改革、國家監(jiān)察體制改革上邁出了實質(zhì)性的步伐，實則不易，與此同時，國家監(jiān)察體制改革正在試點；紀檢體制改革已在“雙重領導”體制上有所突破，但反腐機構的獨立還未完全實現(xiàn)，離四大特征全部實現(xiàn)還有一段距離。
任何既有的體制都會形成慣性、形成既得利益群體。因此，自古以來，變法或改革都十分的艱難和艱險。在我國漫長的古代社會，變法者常常要付出血的代價。在當代中國，雖不至于此，但改革背后的勇氣擔當、刀光劍影、力量斗法、權謀策略一定是少不了的。完全可以想象，要把我國的反腐敗體制機制改革到位，一定還是一場硬仗，一定還會面對相當大的挑戰(zhàn)。
清除腐敗存量的挑戰(zhàn)。我國當下的腐敗是經(jīng)過了幾十年的蔓延和積累的結(jié)果，存量是相當大的。鑒于這個特點，要想讓人們徹底相信不能再腐敗，或變得不敢腐，就必須把人們身邊的腐敗存量予以清除。只有做到了這一點，才能用事實教育人們。十八大以來，治理力度那么大，又不斷加強，可違反八項規(guī)定的問題不斷以新的變種再次冒頭。其背后的因由就在于腐敗存量的挑戰(zhàn)。面對存量問題，如何才能清除？如何才能消化呢？清除策略、措施不當，會不會傷及國本？這些都是相當復雜、兩難的問題。
從我國當前的反腐敗形勢來看，雖然清除腐敗存量的挑戰(zhàn)還相當復雜和嚴峻，但習近平總書記早就講過，要堅決將反腐敗斗爭進行到底，要對腐敗零容忍。這些話所代表的目標要求既是向腐敗“存量”的宣戰(zhàn)，也是最終完全實現(xiàn)不敢腐的前提條件。
實現(xiàn)“不能腐”和“不想腐”要進一步深化改革
第一，要應對我國權力制度體系改革所面臨的挑戰(zhàn)。目的是要實現(xiàn)不能腐，而反向的問題就是：人們究竟為什么能夠腐敗呢？腐敗為何能蔓延到黨政機關、國有企事業(yè)單位以及社會的各個領域呢？一個基本的原因就是權力制度體系及其基本特征。需要說明的是，這里的權力不僅限于公共權力，而是指所有的委托權力。通俗地說，委托權力就是任何為一個機構工作的個人手中所擁有的或多或少的權力。公共權力是那些為政府或其他公共機構工作的人手中所擁有的權力。人們很早就對公權力予以關注，關注度也最高。殊不知，為任何機構，包括私營企業(yè)、大學、醫(yī)院、甚至民間組織等工作的雇員，也都擁有各種各樣的、大大小小的權力。這些權力都是由于委托—代理關系而衍生出來的。公共權力是委托權力中的一種類型。人們似乎普遍認為公共權力很大，很容易腐敗。其實，非公共權力的其他委托權力也可以很大，也很容易腐敗。因為只要是委托權力，其背后的腐敗邏輯都是一般無二的，不同類型的委托權力也不必然具有腐敗風險程度上的顯著差異。
我國權力制度體系的基本特征：一是權力較為集中，甚至有時掌握在部分個人的手中，而缺乏必要的制度或程序的制約；二是缺乏問責機制。因此，濫用職權謀取私利就變得很容易，且不需要承擔相應的風險。這是權力腐敗風險高且普遍的基本原因。因此，基本對策就是要對我國的權力制度體制實施變革。一方面，在能夠找到好的制度的情況下，就要堅決把權力交給制度。另一方面，若實在找不到好的制度，或制度暫時還不能全部替代人，就不得不在人和制度之間實施分權。這時，一個底線要求就是不能把“終裁權”保留在個人手中。一般性的建議是可以把“倡議權”賦予個人，以發(fā)揮人的聰明才智，但一定要把“終裁權”交給制度或另外的人——通常是一群人，且基于程序設計，讓這些人中的任何一個人都不能夠?qū)υ?ldquo;終裁權”形成壟斷或處于支配性地位。
俗話說，知易行難。獲得這些認識并不是十分困難的事情，關鍵是做起來不容易。之所以不容易做，也并不是有什么技術上的困難，而是源于人的態(tài)度和動因方面的阻力。多年來，我國在政府領域先后實施了一系列“把權力交給制度”，或者“引入市場機制預防政府腐敗”的系列改革舉措，包括：公共工程建設領域，實行招標投標制度等。雖然領域不同，但使用的制度都是一樣的，就是公開、公平的競爭機制。其實，在我國的干部選拔任用領域，我們曾經(jīng)嘗試使用過公開選拔和競爭上崗，也都是這個制度。公開、公平的競爭機制是人類最為重要的制度發(fā)明，使用也最為廣泛。理論上也可以得到證明，它是個好制度。用經(jīng)濟領域的話說，就是可以實現(xiàn)資源配置的效率。
實際上，我國不僅在建筑工程領域、政府采購領域?qū)嵭辛诉@樣的競爭機制，甚至還為此頒布了國家法律。雖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但腐敗問題在這些領域依然存在。為什么呢？表面上看是把“權力交給了制度”，但實質(zhì)上制度被架空，權力依然保留在個人手中。至于在干部選拔任用上，試點公開、公平競爭制度就遇到了挫折，雖然背后原因比較復雜，但人的阻力肯定是一個主因。在個別的領域?qū)嵤└锩宰兏锒既绱说睦щy，要把這樣的制度革命推廣到全黨、全國、全社會，短期來看，確實仍有困難。
第二，建設激勵導向的基礎性制度的挑戰(zhàn)。如何實現(xiàn)不想腐？大多數(shù)人想到的都是訴諸于教育，以改變個體的動機、態(tài)度、價值甚至是理想和信念。這種看法雖然不全錯，但還是不完全正確的。因為教育在不想腐上的效果是十分有限的，也很不可靠。而最可靠、最重要的措施則是建立基礎性的、具有激勵功能的制度。實際上，從政府來看，科學、合理的公務員薪酬制度以及經(jīng)過特殊設計的社會保障制度，基于公開、公平競爭規(guī)則而建立的干部選拔任用制度，都是十分基礎性的，可以發(fā)揮出巨大激勵作用的制度。
總之，當前我國的制度建設仍然充滿著挑戰(zhàn)。事實上，有些領域的好制度早已經(jīng)被一些或少數(shù)國家發(fā)明出來，我們只需要認真取經(jīng)、取到真經(jīng)，再根據(jù)我們的實際情況做適當?shù)恼{(diào)整，設計出一套新的好制度，并且富有策略性地予以推行，就一定能取得反腐敗的最終成功，實現(xiàn)廉潔政治。
（作者為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公共管理學院教授、博導，北航廉潔研究與教育中心主任）
【參考文獻】
①任建明、張君翼：《中國反腐敗機構改革研究——基于中國香港和中國內(nèi)地間的比較》，《北京航空航天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6年第1期。
②任建明：《把權力關進制度籠子的邏輯與對策》，《理論探索》，2015年第6期。
責編/孫娜 美編/于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