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北京師范大學中國基礎教育質量監測協同創新中心教授、博導 邊玉芳

青少年階段是個體認知能力快速發展、價值觀念逐步成型的關鍵期，更是閱讀能力發展、閱讀習慣培養的重要時期。加強青少年閱讀不僅關乎個人成長，更是培育擔當民族復興重任的時代新人、賡續中華文脈的關鍵環節。黨和國家始終將青少年閱讀置于教育強國與文化強國建設的重要位置。習近平總書記強調“扣好人生第一?？圩?rdquo;，并在致首屆全民閱讀大會的賀信中提出“希望孩子們養成閱讀習慣，快樂閱讀，健康成長”。面對著知識經濟與信息爆炸并行的現實狀況，亟需通過提升閱讀供給的有效性，為青少年提供更優質的精神食糧。

當前我國青少年閱讀產品存在的問題

筆者的研究團隊于2022到2023年間，在全國范圍內開展了兒童青少年閱讀現狀及需求調研。對青少年群體的調研結果分析發現，青少年的閱讀形式日趨多樣，紙質書（87.7%）仍然是他們最喜歡的閱讀方式，用手機閱讀（39.7%）和聽有聲書（18.7%）等數字化閱讀方式也正逐漸融入他們的生活。但有84.8% 的青少年表示自己在閱讀方面存在困擾，其中，前三位的困擾中有兩項都與閱讀產品供給有關，分別是排在第一位的“不知道怎么選適合自己的書”（49.3%）和排在第三位的“沒有或者缺少可閱讀的書籍”（23.4%）。這反映出當前青少年閱讀產品市場仍然存在不少問題亟待解決。

青少年閱讀產品的內容質量需提升。當前，青少年閱讀產品數量龐大，但真正契合青少年認知發展規律、時代精神需求的精品力作占比仍顯不足。一是部分產品內容同質化與創新匱乏。一些閱讀產品題材較單一，如側重文學，對科幻科普、歷史哲學、藝術設計等青少年興趣高漲的領域的覆蓋不足。二是優質原創內容存在短缺。一些出版機構為追求短期收益，過度聚焦引進版權產品，營造“引進即權威、優質”的市場認知，擠壓本土原創空間。三是部分青少年閱讀產品存在“快餐化”傾向。青少年閱讀時間碎片化，為迎合這一現狀，一些閱讀產品呈現快餐化，只能為青少年提供“淺閱讀”，而深度閱讀、經典閱讀等需要專注思考的閱讀形式被邊緣化。四是中文分級閱讀標準研制相對滯后。目前缺乏科學、系統且符合各年齡段認知發展水平的中文分級閱讀標準體系，這導致部分家長和青少年“不知如何選書”。同時，已購買產品的青少年常會遇到低學段“讀不懂”、高學段“讀不深”的問題。

青少年閱讀產品的價值引領要加強。當前青少年閱讀產品中，具有鮮明中國特色、彰顯時代精神、傳承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的精品供給相對不足。一是部分產品主題先行、形式僵化。部分承載主流價值的閱讀產品過度追求標準化、課程化，存在填鴨式教育的現象，削弱產品的感染力和吸引力，難以引發青少年的深入思考和情感共鳴。二是部分產品價值導向偏頗缺失。一些產品為迎合市場、吸引流量，放棄思想引領責任，或傳遞出不良價值觀。同時，一些引進的外來閱讀產品所蘊含的個人主義價值觀、消費主義生活方式，與本土價值觀存在沖突。三是優質的、契合青少年特點的紅色閱讀產品需要加強。為青少年開展思想品德教育、生動體現黨和國家意志、弘揚主流價值觀的原創性紅色閱讀產品，數量還需要提升，以更好回應青少年價值引領的需求。

青少年閱讀產品的市場生態需健全。從產品數量來看，我國的出版行業市場繁榮、供給充足，但存在一定“泡沫化”問題。一是商業利益驅動下存在生產短視化。圖書具有商品屬性，部分出版機構的“功利”動機使其更加重視銷售業績，導致資源配置向短期盈利項目傾斜。電商平臺主導的“價格戰”進一步影響產業生態，折扣低價產品不僅重塑消費者的價格預期，使得人們對中高端產品接受度降低，更使出版機構壓縮內容打磨成本，對真正需要深度調研與創作的原創項目的投入意愿降低。二是出版行業的質量監管機制存在一定虛化，部分機構為追趕市場熱點、加快出版速度，將本應嚴謹的多學科專家評審環節流于形式，導致內容質量把關不嚴，不良產品流入市場。三是知識產權保護力度要提升。青少年讀物盜版問題呈現技術化升級趨勢，數字領域的侵權行為更趨復雜，擠占正版市場空間。

青少年閱讀產品的資源供給需更均衡。閱讀產品供給不均衡問題集中表現為學段適配斷層、體裁結構失調、城鄉差距較顯著及特殊群體覆蓋不足。一是學段間資源配置出現階梯式斷層。小學階段閱讀產品供給相對過剩，而初高中適齡優質閱讀產品的供應略顯不足。同時，從小學到高中的閱讀資源未能很好形成科學進階體系，小學高年級缺乏橋梁書過渡，學生直接面對初中階段的復雜文本存在困難，而高中階段則面臨思辨性、研究型讀物供給短缺的問題。二是存在體裁結構向功利化傾斜現象。受應試導向影響，教輔類、文學名著（常作為應試素材）、作文輔導等“功能性產品”，在青少年閱讀產品中占比較高，與此同時，青少年自主選擇的娛樂化讀物，部分內容存在淺表化、成人化甚至低俗化傾向。三是鄉村閱讀生態相對城市較薄弱。農村地區優質圖書資源不足，家長閱讀指導能力有限，親子閱讀開展率相對較低。此外，受限于網絡覆蓋、終端設備等因素影響，數字化資源可及性也存在不足。四是特殊群體閱讀精準供給需提升，加強對視障、聽障等群體的關懷。

優質青少年閱讀產品應具備的特征

深植文化基因與時代精神。優質青少年閱讀產品應堅持正確價值導向，通過“縱向傳承”與“橫向拓展”的雙維度構建，助力青少年形成立體化價值認知體系?？v向深化文化根基，有機融入中華優秀傳統文化、革命文化與社會主義先進文化精髓，將歷史智慧、民族精神、紅色基因轉化為可感可知的精神資源，引導青少年樹立堅定的理想信念，鑄牢正確的國家觀、歷史觀、民族觀、文化觀。橫向拓展時代視野，深度回應科技革命、生態文明、全球治理等當代命題，生動展現經濟社會發展新成就、科學技術新進展，以及人類優秀文明成果。在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基礎上，弘揚時代精神、科學精神，培育家國情懷、社會責任感與健全人格，涵養法治意識和國家安全意識，幫助青少年準確把握時代發展趨勢，同步構建本土認同與國際視野。

精準適配認知發展規律和多樣需求。優質青少年閱讀產品需以發展心理學理論為基礎，兼顧不同年齡層的認知能力、心理特征與成長需求，實現“分齡適配”與“需求響應”。一方面，在閱讀產品制作時應與青少年的年齡階段、認知水平相適應，避免過于深奧或低俗的內容。另一方面，要基于青少年的興趣需求、心理需求、群體差異需求等產出多樣化的閱讀產品，覆蓋各學段、多領域題材，如既包含經典文學的現代轉化，又涵蓋科幻、前沿科技、自然探索、社會議題等青少年興趣領域。同時，關注青少年心理變化、情緒管理，并針對鄉村、特殊群體提供適配資源。

體現內容與形式的協同創新。優質青少年閱讀產品需在內容架構與呈現形式上打破傳統范式，通過創新提升吸引力與傳播效能。在內容創新方面，突出基于中國本土經驗的原創內容創作。打破學科壁壘，將文學、科學、歷史等知識融入產品中。內容上深入淺出、情理交融、可信可學、貼近青少年心靈。語言風格貼合青少年表達習慣，兼具文學性與可讀性，增強閱讀的趣味性和吸引力，為青少年提供豐富的閱讀體驗。在形式創新方面，與數字化深度融合，合理運用 AR/VR 技術、互動音頻等形式，增強閱讀的互動性和感染力。注重閱讀產品的美學表達，融入符合青少年審美的設計語言，如極簡主義、國潮元素等，提升產品親和力，增強閱讀的沉浸感。重視載體創新，探索“紙電融合”模式，實現閱讀產品同一內容的多樣呈現、多端傳播。

承載增長智慧的教育功能。優質青少年閱讀產品需超越信息傳遞，實現認知提升、情感共鳴、終身學習啟蒙的深層教育目標。首先，具有啟發性。閱讀產品需能夠激發學生的好奇心、想象力、創造力、語言表達等，拓展知識面，增強綜合素質。其次，引發青少年的情感共鳴。青少年的全面成長強調身心雙向發展，通過精心設計故事內容、呈現方式等，幫助青少年理解尊重、真誠等情感元素，懂得直面挑戰、勇于承擔，在閱讀中接受潛移默化的情感教育。最后，為青少年的終身學習意識奠基，培養他們建立良好的閱讀習慣。

優化青少年閱讀產品供給的舉措

當前，我國青少年閱讀市場正迎來前所未有的發展機遇，應從內容提質創優、技術融合增效、監管筑牢底線、生態協同共建四方面系統推進，為青少年提供思想健康、內容豐富、品質優良的精神食糧，推動青少年閱讀事業高質量發展。

強化精品內容創作，提升青少年讀物供給質量。建立原創內容孵化機制，建議設立國家青少年閱讀內容創作專項基金，定向扶持面向青少年的原創精品閱讀產品。完善評獎機制，突出對思想精深、藝術精湛、制作精良的青少年原創閱讀產品的表彰與引導作用，并將獲獎作品及經專業評估認定的優質閱讀產品納入政府采購目錄，推動其進入學校圖書館、社區書屋等公共閱讀空間。發掘并培育一批深諳青少年心理、具備時代洞察力的創作人才，鼓勵知名作家、科學家、藝術家、教育家等投身青少年閱讀產品的策劃、創作與審讀工作中。開展中文讀物分級標準研究，構建權威、客觀的青少年讀物的評級體系與測評系統，引導出版機構依據分級標準和要求，有針對性地出版適宜不同年齡段青少年的閱讀產品。同時，由專業機構定期發布面向青少年的分年齡、分年級、分主題的精細化推薦書目和其他閱讀產品，建設覆蓋全學段的豐富、適切、優質的青少年閱讀資源庫，并建立動態更新機制。

深化數智技術融合應用，促進產品普惠與體驗升級。積極發揮數字化技術對閱讀的正面促進作用，強化優質閱讀資源平臺建設，建議在國家智慧教育讀書平臺2.0版上開設青少年閱讀專欄，匯聚優質資源，建立“云端書庫”，提供公益性、普惠性閱讀服務。鼓勵主流平臺設立優質青少年內容專區，開發高質量的有聲讀物、電子書、知識型APP等數字閱讀產品。推動紙質閱讀與數字閱讀的互補與聯動，探索“一書多媒”模式。利用數字技術實現優質資源的再利用、再推廣，打造沉浸式、交互式閱讀體驗。例如，《紅樓夢》數字資源，可以打造“大觀園地圖探索”“詩詞創作擂臺”等功能，將深度閱讀轉化為可參與的文化體驗。促進數字閱讀資源均等化，在經濟欠發達地區學校部署離線閱讀終端，預載分級數字圖書包。加強無障礙化閱讀環境建設，推動各類數字閱讀平臺和應用提升基礎無障礙訪問能力。

健全全流程質量監管體系，筑牢讀物安全與品質防線。在內容生產端，建立健全以出版單位為主體、行業組織與專家委員會協同的質量把關機制，對青少年讀物的選題策劃、文本初稿、裝幀設計進行評估，重點審查價值觀導向、認知適配性、內容準確性、教育屬性等方面。在市場流通端，構建“閱讀產品質量大數據監測平臺”，實時抓取網絡評價、銷量數據、圖書館借閱率等指標，對集中反映內容質量低下、導向存疑或引發較大社會爭議的產品，及時啟動內容復評機制，并根據復評結果采取暫停發行、下架整改或召回等措施。將出版產品的文化傳承度、教育功能實現度、社會效益輻射度等均納入企業考核體系，強化考核結果運用，引導行業從流量競爭轉向價值競爭。開展針對青少年的專業性閱讀調查研究，分析和掌握不同年齡、不同地域、不同類型的青少年群體的閱讀偏好和需求，定期發布具有指導性的青少年優秀閱讀產品出版指南和重點選題。加大對盜版侵權的技術打擊力度。此外，還需加強青少年網絡閱讀環境治理，建立青少年數字閱讀時長與內容分級監管系統，防止青少年過度沉迷娛樂化閱讀產品。

健全多方協同聯動網絡，共建全社會參與的閱讀生態。首先，強化政府主導與頂層設計，出臺與青少年閱讀供給質量提升相關的專項政策或行動，明確發展目標、路徑與責任分工。建立跨部門協調機制，系統完善涵蓋專項經費投入保障、閱讀基礎設施建設與優化、專業人才培養與激勵等關鍵要素的長效支持機制。其次，推動產業間跨界融合，鼓勵出版機構與教育科技企業、文創品牌產業的深度融合，大力支持民營出版機構發揮靈活創新優勢，走特色化、專業化發展道路，培育一批在科幻、歷史、藝術、科普等細分領域深耕細作、具有獨特品牌價值的出版力量，豐富青少年閱讀市場的多樣性。最后，廣泛動員社會力量參與共建共享，引導和鼓勵基金會、公益組織通過設立專項基金、項目資助等方式，支持優質青少年閱讀產品的創作、翻譯與出版。推動各類型的文化場館、文化企業發揮資源優勢，常態化開展閱讀推廣活動、建設特色主題閱讀空間、開發館藏資源衍生的青少年閱讀產品。匯聚社會各界智慧與力量，共同為青少年營造積極向上、浸潤書香的文化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