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技術升級代表生產能力提升，附加值升級則決定總需求增長潛力，二者同步升級，才能保障供需平衡發展。以制造業為核心的實體經濟附加值升級，可以高效帶動其他行業收入增長，形成“技術進步—附加值升級—居民收入增長—內需擴大—進一步拉動增長”的良性內循環，產生重要的經濟增長內生動力。“十五五”期間，進一步暢通從技術進步、產業升級到勞動收入和企業效益增長的路徑，使技術進步既能帶動生產側供應能力提升，又能帶動需求側消費能力相應提升，是暢通國內大循環、增強經濟發展動能的重要路徑。

【關鍵詞】創新驅動  技術升級  附加值升級  內生動力

【中圖分類號】F015    【文獻標識碼】A

2025年12月10日至11日，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北京舉行，會議強調：“堅持創新驅動，加緊培育壯大新動能”①。“十五五”時期，要推動技術突破與附加值提升深度融合，進一步激活經濟內生動力、實現經濟長期向好。

強化內需增長內在動力是培育新動能關鍵所在

傳統增長動能包括供給側和需求側兩個方面。“十四五”以來，我國供給側增長動能持續增強，而需求側增長動能面臨較大挑戰。

從供給側看，我國具有全球領先的營商環境、完善的產業體系、強大的技術進步能力和充沛的資金供應，進一步增長的潛力仍然巨大。在資金供應方面，2023年，我國國民經濟總儲蓄率為42.5%，在世界銀行有統計數據且人口大于1000萬的78個國家中列第2位，比全球平均水平（26.2%）高16.3個百分點②；在生產技術方面，根據世界知識產權組織發布的《2025年全球創新指數報告》，我國綜合創新能力列全球第10位，有24個創新集群入選全球百強創新集群，創新集群數量連續三年位居全球第一③；在勞動力供應方面，雖然自2013年起我國勞動年齡人口總量有所減少，但勞動力總量巨大且人口素質持續提升，產業發展仍然具有充足的人力資本支撐。

從需求側看，我國經濟增長動能正處于轉換與鞏固階段。過去較長時期內，較高的投資增速是我國經濟快速增長的重要支撐。1981年至2014年，全社會固定資產投資額增速保持在較高水平，自2015年起，隨著經濟結構不斷優化和發展階段變化，投資增速逐步趨緩。近年來，隨著投資結構持續調整，我國更注重提升質量與效率。同時，我國居民消費具有持續增長的潛力和空間。“十四五”前四年，我國居民消費年均名義增速達8.1%，高于同期國內生產總值名義增速1.4個百分點④，展現出較強的增長韌性。我國居民消費占國內生產總值的比重仍有待提升。隨著居民收入穩步提高和社會保障體系日益完善，消費對經濟發展的拉動作用將進一步增強。

從出口方面看，近十年來，我國以美元計價的出口平均增速為4.7%⑤，高于同期世界平均經濟增長水平，說明我國出口競爭力較強。展望“十五五”時期以至更長時期，我國出口面臨復雜嚴峻的外部環境，出口總額保持平穩較快增長仍需付出較大努力。因此，“十五五”期間培育經濟增長動能的關鍵，在于提高需求側特別是居民消費的內生增長動力。從需求結構看，外需增長受國際經濟環境和外部需求影響較大，投資增長進一步擴張的空間逐步收窄，進一步釋放內需潛力，將更多依靠居民消費的穩步增長。促進居民收入增長、夯實消費基礎，將是“十五五”時期以至更長時期推動中國經濟平穩較快增長的關鍵。

創新驅動和技術升級不會自然帶動附加值同步提升，技術邁入中高端并不自然地意味著附加值邁向中高端

附加值是指生產過程中新創造出來的價值，也就是增加值，各行業附加值之和，就是國內生產總值。從供給側看，附加值體現生產中創造增加值的能力（一般用增加值占總產值的比重，即增加值率來反映）；從需求側看，附加值是總需求的最終來源。附加值主要由三部分組成：一是勞動報酬，主要表現為從業人員的工資、津貼、社保費用等；二是資本回報，主要表現為企業的利潤和資本折舊；三是稅收收入。在這三部分增加值中，稅收主要由稅率決定，因而附加值升級，主要表現為就業人員勞動報酬（以下簡稱“工資”）水平不斷提高，以及企業利潤率保持在合理水平。本文所探討的附加值升級，即指從價值增值的角度推動產業邁向中高端水平。

一般認為，技術升級會自發帶動附加值升級，二者是同步和一致的。實際上并非如此。例如，我國光伏產業已經在全產業鏈中居于全球領先水平，但該行業無論是人均工資水平，還是利潤率，與其他行業相比并未顯現出明顯優勢。類似現象也存在于石化、鋼鐵、家電、新能源汽車等行業，盡管整體技術已經在全球處于領先或先進水平，但附加值水平仍有較大提升空間。造成這些產業“技術先進、價值不高”的原因主要有兩個。

工資決定機制有待完善的情況下，很難保障工資水平與技術進步同步。《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五個五年規劃的建議》（以下簡稱《建議》）提出，要實現“居民收入增長和經濟增長同步、勞動報酬提高和勞動生產率提高同步”⑥，這離不開工資決定機制的支持。在技術進步較快的情況下，特別是近年來制造業正積極推進數智化轉型，通過自動化設備廣泛替代重復性勞動崗位，在提升生產效率的同時，對高技能人才需求增加，對普通勞動力的需求減少，導致普通勞動力往往供過于求。這種供需失衡，導致主要基于供求關系、由市場調節的工資很可能會維持在一個較低水平，難以隨企業技術升級而同步增長。

企業利潤水平更多取決于市場供求狀況、產品差異化程度和市場環境等，而不必然隨著技術創新而提高。如果供求顯著不平衡、產品同質化程度高，或者市場監管不完善、假冒偽劣產品盛行，即使企業技術水平很高，也可能陷入低效益狀況。近年來，我國工業技術進步很快，而企業效益反而持續走低，2012年至2018年，規模以上制造業利潤率在5.8%—6.2%之間，2022年至2024年分別為5.4%、5.0%和4.6%⑦，說明技術進步并不必然會提高利潤水平。

打通從技術進步到附加值增長的橋梁，有助于釋放強勁增長動能

近年來，我國創新驅動和技術升級進展顯著，進一步提高勞動者報酬和企業效益具有很大空間。從產業發展現狀看，我國在通信設備、先進軌道交通裝備、輸變電裝備、航天裝備等眾多產業領域的技術水平已居于世界先進水平。近年來，在部分過去存在差距的領域，我國同樣取得顯著進展，特別是以新能源發電、新能源汽車、動力電池為代表的“新三樣”產業發展迅速、勢頭強勁。強大產能、完整產業鏈和安全供應鏈體系為宏觀經濟增長創造出雄厚的物質生產條件。⑧中國工程科學院發布的《2024中國制造強國發展指數報告》顯示，2023年中國制造強國發展指數位居世界第四，整體向好，高質量發展扎實推進，制造業全球競爭力呈上升趨勢，在提質增效、綠色低碳發展等方面呈現諸多亮點。⑨

出口技術復雜度，是能夠較好反映各國工業技術水平的綜合指標，該指標主要從出口產品的結構來推測各國的生產技術水平。其背后的假設是：越發達的國家越傾向于出口更高技術含量的產品，而欠發達的國家只能生產低技術含量的產品。經測算發現，大多數國家或地區的出口技術復雜度與人均工資水平基本一致。不少經濟發展比較好的國家，呈現出平均工資和技術水平同步提升的特點。例如，1990年至2022年，韓國出口技術復雜度從7644美元/人提高到2.8萬美元/人的水平，同期，年平均工資從8879美元增長到3.2萬美元。這一期間，智利出口技術復雜度從3407美元/人提高到1.5萬美元/人的水平，而年平均工資從3463美元提高到1.3萬美元，二者基本保持一致。⑩

近年來，我國工資水平增長較快，但與出口技術復雜度相比仍有進一步提高的潛力。1990年，我國年平均工資為367美元，出口技術復雜度約為5000美元/人的水平。此后，我國出口技術復雜度和工資水平都持續提高，特別是2006年至2022年，我國平均工資（名義值）年均增長12.8%?，顯著快于出口技術復雜度提升速度，工資水平與出口技術復雜度的差距有所縮小，不過二者之間仍有一定差距。例如，2022年，我國年平均工資約為1.34萬美元，出口技術復雜度約為1.97萬美元/人，比平均工資高6300美元，說明從技術水平看，我國工資水平仍有進一步提高的潛力。

企業效益水平也有巨大提升空間。從國際經驗看，短期內經濟下滑會沖擊企業利潤率，長期看經濟發展水平提高或增速下降并不會導致工業企業利潤率下降。例如，1991年至2000年，美國平均國內生產總值增速3.4%，制造業上市公司的利潤率平均為10.1%，2015年至2024年，美國國內生產總值年均增速降至2.5%，制造業上市公司的平均利潤率為13.2%。當前，我國經濟增長速度仍然保持在5%左右的水平?，顯著快于發達國家經濟增速，進一步提高企業效益，仍有巨大空間。

總體來看，近年來我國創新驅動成效顯著，不少產業在技術方面已經邁入全球前列，而附加值升級相對緩慢，與技術水平相比仍有較大提升空間。

附加值增長可以從根本上增強經濟增長內生動力，促進附加值和技術同步升級，需進一步健全相關體制機制

制造業的工資水平和企業效益提升，對其他行業具有重要的示范和溢出效應，有利于形成“技術進步—附加值升級—居民收入增長—內需擴大—進一步拉動增長”的良性內循環。實現附加值與技術同步升級，需進一步健全相關體制機制，暢通從技術創新到附加值增長的轉化路徑。

把促進附加值升級作為推進新型工業化和高質量發展的重要任務之一。深入推進新型工業化，既要著力突破關健核心技術、培育壯大新興產業和未來產業，又要把促進附加值升級擺在更加突出的位置。建議在新型工業化的評價體系中，研究設立能夠反映發展質量、效率和動力的引導性指標，如制造業勞動生產率、增加值率等，引導各方把發展的著力點更多放到提升產業競爭力和附加值上。

完善制造業等實體經濟領域的工資決定機制。《建議》提出：“完善勞動者工資決定、合理增長、支付保障機制，推行工資集體協商制度，健全最低工資標準調整機制，加強企業工資分配宏觀指導。”?制造業是參與國際競爭的主體，制造業的工資水平不僅直接影響我國產業的國際競爭力，而且關系勞動者收入水平和消費增長能力，需更加科學地統籌協調。建議加緊落實改革方案，通過完善相關體制機制，實現“居民收入增長和經濟增長同步、勞動報酬提高和勞動生產率提高同步”的目標，從而更好發揮收入增長帶動消費擴張和經濟發展的作用。

完善有利于促進企業效益提升的體制機制，包括推動公平競爭、實現優質優價和反內卷等關鍵舉措。優化便利兼并重組和企業退出的相關政策，促使行業產能可以根據市場需求變化及時、靈活地調整；鼓勵企業向“專精特新”方向發展，提高產品與服務的差異化水平，增強企業定價能力，避免過度低價競爭；完善招投標制度、加強品牌培育，構建“優質優價”的市場環境。 

【注：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重大項目“在新的國際環境下推進高水平對外開放的方式與途徑研究”（項目編號：24ZDA057）階段性成果】

【注釋】

①《中央經濟工作會議在北京舉行》， 《人民日報》，2025年12月12日。

②數據來源：世界銀行WDI數據庫，https://data.worldbank.org/indicator。

③《圖文直播：國家知識產權局2025年11月例行新聞發布會》，國家知識產權局網站，2025年11月28日。

④數據來源：Wind資訊數據庫，根據2020年至2024年我國支出法國內生產總值總量及分項數據計算。

⑤數據來源：Wind資訊數據庫，根據2015年至2024年歷年出口增速簡單加權平均計算。

⑥?《中共中央關于制定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第十五個五年規劃的建議》，《人民日報》，2025年10月29日。

⑦數據來源：Wind資訊數據庫，用規模以上制造業分行業利潤總額除以營業收入得到。

⑧保建云：《鞏固和增強經濟持續回升向好態勢的戰略思考》，《國家治理》，2024年第23期。

⑨《2023年我國制造業整體向好 全球競爭力呈上升趨勢》，央廣網，2024年12月30日。

⑩其中技術復雜度系作者根據Hasuman“What you export matters”文章中的方法，采用wits貿易數據測算結果。出口技術復雜度用美元表示，1990年韓國出口技術復雜度為7644美元，表示當年韓國出口產品的技術水平與當年人均國內生產總值為7644美元國家的技術水平相當，下同，韓國和智利年平均工資根據佩恩世界表（PWT10.0）中列出的人口、就業人員數、勞動報酬份額推算。

?考慮到國際可比性，本報告的平均工資統一根據研究中經常使用的佩恩世界表（PWT）中列出的人口、就業人員數、勞動報酬份額推算，本段中國的數據來源相同。

?美國國內生產總值平均增速數據根據世界銀行WDI數據計算，制造業上市公司平均利潤率數據根據wind數據庫中美國上市公司微觀數據加總計算。

責編/靳佳    美編/李祥峰

聲明：本文為人民論壇雜志社原創內容，任何單位或個人轉載請回復本微信號獲得授權，轉載時務必標明來源及作者，否則追究法律責任。